对于文森特·梵高这位传奇的荷兰现代画家,除了他执着的艺术追求和悲剧运气,除了那璀璨的星月夜和厚重的破泥靴,除了有乌鸦的麦田和亮黄的向日葵,我们还记得什么?我们还曾因什么而震撼?我们依附什么对这位艺术家有了外貌的印象,并因此而试图洞穿他的心灵?
同他的先进伦勃朗一样,梵高也历经孤苦和悲痛,也善于绘制自画像。“领会自己很难,可是要把自己画出来也不容易。”梵高在给弟弟提奥的信中写道。恰恰是他一次次地描绘自己,我们才得以旁观其留下的近40幅自画像,赞叹于那浓郁沉郁的情绪厚度和开新弃旧的美学实验,也期望能够在凝望中领会他的个性和头脑,由于他悲剧性、伶仃的个性在他的自画像中引起了观者的共识,而这些无疑为他——这位现代艺术的“殉道者”——增添了加倍孤绝的颜色,让我们大多数人对他的小我私人生涯和艺术创作深深着迷。
英国伦敦考陶尔德美术馆正在这个春天举行一场重磅的“梵高自画像展”,这场展览汇聚了全球著名机构珍藏的十几幅自画像,堪称有史以来最周全的梵高自画像展之一。展出的画作涵盖了这位画家短暂而激荡的艺术生涯,给观众带来视觉和心灵上的怪异体验。
1.不爱照相的艺术青年
出生于小墟落的梵高,从很小的时刻起就立志要做农民画家,他珍藏农民和劳工的衣服,热情而虔敬地坚守着信仰。他热爱米勒胜过库尔贝,热爱《播种者》中劳动者的默默耕作,胜过瞬息流转的现代体验。在摄影照片盛行的年月,他却不爱照相,只有一张19岁时的照片留存了下来;他尤其不爱与人合照,每当此时便侧身以待或背对镜头。他曾告诉妹妹威尔:“我自己仍然以为照片很恐怖,不喜欢有任何照片,尤其是那些我熟悉和爱的人的照片。”
他曾赞扬米勒的一幅“头上戴着牧羊人帽子”的炭笔版画像——饱含热情。他以为肖像画能穿透人的灵魂,体现着自我的表达。“这些摄影肖像比我们用笔画的还容易褪色,用笔画肖像体现了艺术家对人类的爱与尊重。”“最让我兴奋、比我所有的绘画形式更有趣的,就是现代肖像画”。“油画肖像有着自己的生命,这种生命来自画家的灵魂深处,那是机械无法到达的地方。”从1884年最先,梵高便热忱地投身于肖像画创作中,他试图通过纯粹的色彩和富有显示力的笔触转达模特的本质特征,阻止传统绘画手艺发生的清淡无奇的、照片一样平常的相似。农民、农妇、矿工、穷人……这些底层人物的肖像燃烧着生命的热量,散发着厚土的气息。《吃土豆的人》只管再现了墟落家庭的寒酸和艰辛,但这些人物身上却显示着不卑不亢的生涯姿态和质朴的家庭温馨——这是梵高在创作自画像之前最震撼人心的作品。
“农民吃土豆的画像是我在纽南做得最好的事情。”我们在《吃土豆的人》中看到的是画家笔下饱含着热爱与尊重的身体姿态造型,以及为了突显出强烈情绪而设置的光影对比——“明暗对照”是梵高对他的先进伦勃朗最敬仰之处。固然,伦勃朗也“引领”着这位不爱照相的年轻人走上创作自画像的蹊径。
2.从伦勃朗那里接过棒来
1886年头春,这位墟落青年来到了巴黎——这是一座“现代之都”,一座熙熙攘攘、瞬息万变的都会。他的周遭不再是麦田和村舍,而是一个由艺术家和画廊组成的快节奏的天下,田园奏鸣曲变调为嘈杂和喧嚣。
给自己画像自然是最省钱的,很快,他便用第一幅油彩自画像与这个天下接轨。这幅画名为《艺术家在画架前的自画像》,从问题上便可以看出伦勃朗《有画架的自画像》对于梵高的影响和启示。在《有画架的自画像》中,画家沧桑的面貌上眼光如炬,灼烁的额头、鼻尖,泛红的衣领和调色板,如炭火隐含着生命之火的热量,又透露着伶仃的人生境遇。伦勃朗的这幅画解释,只有审阅自己才气发现值得描绘的灵魂,心灵是猛烈情绪流动的场所,是灵魂的栖息地,一个好的肖像画家首先就要能够发现自己的灵魂并描绘出来。在伦勃朗的“指引”下,梵高在《艺术家在画架前的自画像》中也保留了背光的角度和深桃花心木色调,右面颊、耳端和右领背微光薄泛,光线似乎比伦勃朗的那幅画还要暗,靠山虚空,阴影转变相较更为柔和,眼光是坚定而锐利有神的,就像是一个大师画室的学生一样,好奇而执着地看往前路。
梵高的巴黎之行是他的第一次自画像创作岑岭。从1887年到1888年的谁人隆冬,这位画家都在勉力完成另一幅《在画架前的自画像》。在这幅画中,墨绿色的眼眸将悲痛的意味掷于虚空,看上去近乎失明,他的身体似乎僵硬如雕塑,透露着伶仃的永恒——他像是被美杜莎的眼光定住了,然则,从更现实的层面讲,那时(1888年1月)梵高没钱取暖和,以是这也是第一幅“冻着了的”自画像。直到2月份梵高才说自己的血液“多若干少最先再次流动起来”。《在画架前的自画像》是梵高在巴黎最后一个阶段的自画像作品,画家展示了他在法国首都巴黎两年间所获得的手艺,尤其是他对颜色的运用(姜黄色头发与蓝色衣服形成对比),缔造性的笔触,以五彩缤纷的调色板为代表的色彩实验,无不体现出画家的缔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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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从创伤自愈到东方元素
这次展览的一幅焦点作品在西方可谓家喻户晓,那即是《包扎着耳朵的自画像》。“割耳事宜”发生不到一个月后,梵高便重拾画笔,画了好几幅自画像。这些画作是他心灵自我修复能力的真实纪录,画中他的神色显得心平气和,看起来他已经和绝望的状态息争了。然则,他并没有回避自己的创伤,而是勇敢地画出了绷带,只管它并不怎么突兀。他身着绿色上衣,双唇紧闭,以“3/4正面”的角度面向斜前方,虽然面容憔悴,然则画家在鼻子、额头、下巴和面颊上接纳了大量亮色,使神色精神了些。梵高正起劲让自己显得正常,正在重返事情状态。
这幅自画像中惹人注重的还在其靠山——梵高的事情室。他的背后放着空缺的画架,白色墙壁上挂着一幅日本浮世绘,画中的远景是富士山,靠山是艺伎。东方艺术曾给印象派带来很大的启发,而梵高也对浮世绘异常熟悉。他喜欢用对比色或同类色,以是这幅浮世绘也显得比通常的更为鲜艳,这不正是他在色彩背后隐藏着的令人感动的情绪吗?
东方的元素还体现在一幅1888年的《献给高更的自画像》中。画中梵高剃着秃顶,随意穿着茶色上衣,消瘦的面貌上眼睛略微上扬,眼睛画得比现实纤细,明亮的靠山与灰色调的面部形成对比,眼光凝望远方,似乎寄许于未来。“我把这幅肖像画塑成信仰永恒佛陀的僧侣形象。”我们不禁会想到,东方文化的淡然若水是否成了梵高心灵自愈的寄托和艺术重整的灵感泉源?
4.色彩的情绪,色彩的感动
1889年,梵高想尽快恢复创作流动。现珍藏在奥赛美术馆的《自画像》正是这一阶段最著名的作品,或许也是梵高自画像中最细腻的一幅。当我们站在这幅画前,我们会被他猛烈的情绪所淹没,被他汹涌的心里所感动,被他灵魂的呐喊所震惊。画中他身穿白衬衫、西装马甲和外衣组成的正装,偏右微微侧身,正好遮住受伤的右耳,画家将棕色头发梳成了整齐的背头,唇边蓄着髯毛,锐利的视线投向观者。靠山充满漩涡状的纹路,这种灰蓝色的蜿蜒漩涡与棕黄色的短而有力的发须形成了呼应,整幅画面保留着一种阻止的激昂,一种充斥于整体空间并漫延到画面之外的情绪,一种奋力振作的高亢而镇定的热情。与这幅《自画像》类似的漩涡在《星月夜》《两棵丝柏树》等作品中均有所体现。
正如日本艺术史家尾崎彰宏所言,为了显示自己心里难以抑制的情绪,梵高把色彩的可能性施展到极致,对于他来讲,绘画并不是单纯的假象,而是具有真实质感的器械,也就是说,出现在眼前的并非追求外观写实的看法化作品,而是能让人感受到触感的感性作品,为了感应这种“感官实体化”,为了画出心里的颠簸,色彩是实现这一目的的最有用手段。
5.拯救心灵,拯救灵魂
“最让我感动的,比我其他所有作品都更让我感动的是这幅肖像,这幅现代肖像。”梵高所说的是《戴毡帽的自画像》。充满活力的色彩,充满活力的笔触,展现了他与塞尚等艺术家的关联,他们都是时代视觉语言的探索者。帽子象征着社会职位和职业,并示意着佩带者的某种个性。在这幅画中,他戴着提奥的一顶帽子,以现代都会住民的身份泛起,而不是像这个系列中其他肖像一样,拿着自己的绘画工具,或戴着画家的草帽,穿着农民的罩衫。
提奥曾说,文森特在巴黎的转变太大了。梵高曾坦言:“我脱离巴黎的时刻,我的心和身体都得了重病,由于体力衰竭,我的怒火越来越大,险些成了一个酒鬼,于是我把自己关在了自己的心里。”也许,现代都会的喧嚣和浮躁让他虔敬而质朴的心灵受到难以恢复的创伤,他疲劳了,泄气了,焦躁了,失踪了。然则,这幅作品中的他却隐藏着柔软的能量,体现在细微之处。他的脸像一个涂了颜料的面具,眼睛闪灼着红色,并带有绿点。那股微弱能量的光环在他周围跳动着,跳动着。这体现了他对艺术家特殊运气的坚定信心——“一幅肖像可以穿透相机无法触及的灵魂”,他说,他想让他的肖像具有“在已往所象征的某种永恒”。
艺术史家现在以为,梵高的绘画气概——断断续续的狂热的笔触——正是他艺术的最伟大的创新和最具决议性的方面。乱七八糟的笔触给他的自画像带来了一种不协调的能量。这就似乎是他正在起劲应对画布的粗拙、油彩的黏稠等绘画质料所造成的阻力一样平常,他既在追求一种战胜物理质料和心里表达之间难题的气力,又试图通过战胜这种难题,协调受伤的灵魂,拯救伶仃的心灵,逾越悲情的存在。
面临这样强有力的、坚定不移的眼神,面临这样自信不屈、敞开胸襟的姿态,面临洋溢着热情与生命力的自画像,我们怎么可能会接受广为盛行的“自杀”的下场呢?事实上,《盼望生涯》中渲染的自杀场景已经被证实是文学家为了塑造悲剧性举行的臆想,而曾经获得普利策奖的研究性传记《梵高传》则通过大量史料得出结论:梵高是被几个来自巴黎富足家庭的少年失手枪杀的。只是,这位伟大、无畏、悲悯的画家说:“不要指控任何人。是我想自杀。”“这样那几个孩子就不会受到指控。”
(作者:诸葛沂,系杭州师范大学艺术教育研究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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